“摩羯”台风袭来,一夜狂风暴雨交加。我惦记家乡海岛上的屋子,第二天便回到了村里。房屋安然无恙,但院子里的树下撒满残枝败叶,心里也一片荒凉。
我赶忙对院子进行清理,把残枝捡起叠好,然后打扫败叶。我打扫时,看到一个很大的鸟巢在败叶之间。我俯身细看,这巢比两掌张开手指合围还要大,是用小茅花枝编织而成,花枝横竖斜交织,编织得厚实,圆形的小口在上方侧面,有些花枝遮掩,里面的窝宽阔,呈圆弧形,底下有一些羽毛。这是我看过最精致的鸟巢了。因它结实,以致被风打下来还保持得这么完整。
我想,这是什么鸟这么用心营造的“家”呢?有时我回家会看到不少鸟在树上跳跃,所以我不敢断定是什么鸟。建造这“家”,那鸟爸鸟妈花了多少心血啊,不知飞去何方折回茅花,然后精心编织,也许费了不少时日了吧。它们建好家,是否培育了后代?当狂风暴雨袭来之时,它们该是多么惶恐;当巢被打落时,它们又安身何处?我在为这鸟巢胡思乱想时,脑海中突然跳出我父亲为我们建造的“巢”——一间泥砖茅草房,那间房是被一场强台风吹垮的。
我爷爷建的是一间不宽敞的茅草房,我父亲成家后,在我几岁时也另建了一间泥砖茅草房,当然是家庭发展的需要,也是显示父亲独立力量的见证。
那时,因为贫穷,只能建泥砖茅草房,而建泥砖茅草房也实属不易,不知要费多少人力。
打泥砖的土是田地表层下面的黑土,这种土打成的泥砖晒干,能抗雨水侵蚀。取土前先把田地表层的土翻开,见到黑土了就把黑土层翻松,再洒上水翻搅踩踏成稠浆,为了使浆更有粘性,又牵着牛在泥浆里踩踏,搅成黑油油的浆。打泥砖时要把泥挑到几十米远较为平整的坡地上,由师傅用长方形模子打成泥砖。这么大的工作量,要一批人干。那时,大家都是互相帮助的,户主只需煮一顿便饭给大家吃就行了。泥砖晒干后翻转削去边角,还要从坡地上挑回数百米远的屋地上,打泥砖后田地上的深坑还要挑沙土回填,再填上翻开上层的表土,恢复田地原貌。这些工作由屋主家人干了,有些好心人有时也会来帮帮忙。总之,打泥砖的工作量很大,不知要费多少汗水。
盖房的草是稻草,是晚造收割时将稻草晒干积起的,一般要积几年才能盖一所房子。垫草的屋面架子用的是竹子,一般是自己种的较直的老竹,还有门窗的木料也是自己种的,这不需多少钱。建屋时,砌墙和盖屋的师傅及杂工等也需要一帮人,他们都乐意出力,以为帮别人就是帮自己。我家建房时,我们兄妹年纪尚小,得到父老乡亲的大力相助,这份情我是终生难忘的,每当我忆及此,那时纯朴的乡风常常令我感动不已。
茅屋如遇台风让人担惊受怕。台风来临前,要进行“绑屋”,即将几条长竹杆横着压在屋面,用长索绑着竹杆,索的下端用重物吊压着。尽管这样压着,如遇大台风也难顶住,轻则吹掉屋面,重则房屋倒塌。若倒塌了,就像这打落的鸟巢,无家可归了,就得重建。
父亲建了这间茅草房,可说是我们一家人的“巢”,是我小时候的港湾,是我成长的摇篮。后来出来求学工作了,我就离开了这所房子,有种远走高飞的感觉。
读书毕业后,我到一所乡镇中学任教,我住的是一排砖瓦房中的一间,十多平方米,中间用木板隔开,算是一房一厅,但毕竟是砖瓦房,可算是我的“巢”。十二年后,我从乡村中学调到区里的政府部门工作,职位的变动虽令我兴奋,但没有住房却令我烦恼。我便开始觅租住房,跑了几天都没有合适的。后经一位朋友介绍租到一套,面积不大,却租金不菲,占了工资相当一部分。
房是租的,虽可暂且安身,但心不稳,总认为是临时的。好在过了两年,我分到了一套房,让我身安了,心也安了。
21世纪初期,那一场强台风把我父亲建在乡下的泥砖茅草房吹垮,我回去一看,一片狼藉,不忍目睹。其时,我父母已去世,我也在外工作,好在家里没人居住,它已成了我乡情的寄托之所。因我少回家维护,台风前也没“绑屋”,被打垮便在情理之中了。我想,要是父母在天之灵有知,看到他们建的房若此,必定伤感无限。我斟酌再三,决定重建一间屋子,好给父母以慰藉。
那时,村子已建了好多楼房,而且仿佛相比美一样,越建越漂亮,茅草房已寥寥无几,成了古董。我想,重建必建楼房了,得跟上时代的步伐,面积宁可小些。后来经过努力,建起了这栋二层小楼。尽管狂风暴雨,它仍安然无恙。
再看地上的鸟巢,虽豪华精致,但它终归是草编织的,经不起狂风暴雨。元代胡奎有诗云:“夕雨振庭柯,幽禽栖不定。恋恋故巢安,无人知野性。”此时,它们的一家便无家可归了。它们为何不学学我们人类以时俱进呢?抑或学学燕子用泥筑巢于阳台下之墙角,不就安然无恙了吗?我想,可在树上造一些木板小屋,让鸟儿筑巢,它们就会安居了,就会与我们和睦为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