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雪过后,在响晴的天气里,父亲忙于晒鱼干。
他买来一大桶活蹦乱跳的罗非鱼,就在小院里忙开了。父亲把砧板放在水泥地面上,蹲在旁边,一手握着菜刀,一手按住鱼,用刀背拍打鱼头,待鱼晕死过去,快速地开膛破肚,去内脏,刮鳞片,剖开两片,放进水盆里洗干净,摆在沥水篮里沥水。他那一系列连贯的动作,娴熟流畅,如庖丁解牛。
几十斤的鱼,不到一个小时,就被父亲“就地正法”了。接着,父亲就把鱼摆放在大盆里,一层一层地叠起来,叠一层就撒下一层薄薄的粗盐,盖上盖子腌一整夜。
南方的初冬,阳光依然灿烂。第二天上午九点多,父亲把腌了一夜的鱼用细绳子一尾一尾地穿了起来,挂在室外向阳的晾衣绳上暴晒。一排排鱼挂在晾衣绳上,整齐得像列队的士兵,微风吹过,轻轻晃动,白花花的阳光也跟着晃动,好似阳光晒进了鱼里面,一尾鱼就是一团阳光。
儿时的我,看到沐浴在冬阳里的鱼,欢喜得不得了,因为深冬后,几乎天天吃到葱蒜煮鱼干,那味道如同阳光的味道,温暖一冬。
那时,父亲还年轻,每年秋粮入仓后,就在屋前的空地上开垦出一块菜地来,种上油菜、葱、蒜、芫荽等耐寒易长的蔬菜,还常常去乡村附近的河里网鱼,每次都网了很多大大小小的鱼,用来制作鱼干,待入冬寒冷时吃。
在那些物质贫乏的寒冬腊月里,父亲常常用葱蒜和鱼干煮汤给我们喝。融进阳光的鱼干和农家肥种出来的葱蒜煮出来的汤,白白的,像阳光一样的颜色,葱蒜粒飘在上面,绿得可爱,散发出诱人的香味。我们兄弟几个每回都喝个锅见底,再细细地嚼着鱼干,吃着大米饭,觉得无比幸福。每当父亲晒鱼干时,我们很乐意帮忙,洗鱼,撒盐,晒鱼,收鱼,忙得不亦乐乎。
我上初中时,父亲白天种田,夜晚给别人看守鱼塘,除了能挣一份微薄的工资外,常常能领回一些作为奖金的罗非鱼,遇到老板清塘卖鱼时,便可领回更多。父亲把鱼带回来,快活地和母亲腌制,晒干,藏好,平时舍不得吃,只等周末煮了一家人吃。
长大后,我们先后离开了家乡,父亲仍然晒鱼干,藏在冰箱里,等我们过年时节回来煮汤喝。但我们渐渐地不太爱吃罗非鱼干了,我对父亲说,不用晒那种鱼干了,市场上价格比较贵的大红鱼干更好吃,我们都买回来了。父亲默然不应。
一辈子离不开土地的父亲也渐渐地老了,可每年初冬,他在市场上看到罗非鱼,还是会忍不住买回一些,自己默默地练习那套杀鱼、腌制、晾晒的动作,或许他是在重温那些艰难而温暖的岁月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