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少时,初读汪曾祺先生的《端午的鸭蛋》,文中称,“曾经沧海难为水,他乡咸鸭蛋,我实在瞧不上。”我当时的反应是,不就是汪老家乡的咸鸭蛋嘛,有啥大不了?
如今我年近50岁,定居北京,但我常常怀念家乡南京,思念儿时母亲做的菊花脑美食。菊花脑是南京特有的家常野菜,故而最令我牵挂。菊花脑的外形酷似菊花叶,以叶大为佳。之所以得此名,是因为人们主要取它的顶部嫩叶食用,而顶部又被看作植物的脑。在南京,它很寻常,屋前屋后许多人家都栽种,从初春能一路吃到盛夏。可出了南京,却难觅其踪影。
记忆中,年轻美丽的母亲梳着麻花辫,她常常跨上一个小篮,在清晨时分去不远处的田地采摘绿油油带着露珠的菊花脑,采回后立即清洗。但见母亲灵巧的双手上下翻飞,幻化出形形色色的菊花脑美食:有菊花脑肉馅饺子、菊花脑米糕等。母亲笑意盈盈地将各色菊花脑美食端上桌,一股扑鼻的清香令人垂涎三尺。我常和哥哥抢着吃,母亲笑道:“慢慢吃,我做了许多,足够你们俩吃的。”
长大后,我得知菊花脑原产于中国,早在宋代就有诗记载,道潜于《次韵子瞻饭别》中云:“葵心菊脑厌甘凉。”在南京的广泛栽培源于饥荒,清同治三年,清兵围困太平天国首都天京(即现在的南京),百姓觅野菜时发现它的身影,因口感清凉易栽,故演变成家常菜。
多年前,与留在南京发展的哥哥视频聊天时,瞥见他餐桌上有一盘碧绿的泛着油光的清炒菊花脑,我羡慕不已。哥哥说:“这有啥,自家庭院里多了去,明天给你快递几斤。”我满心欢喜。
3天后,正当我坐书房读书时,快递员敲响门,够快呀!取出精心包裹的食品袋,打开一看,不少菊花脑叶子已发蔫,垂头丧气,也是,路途漫漫,天又热。然而菊花脑散发出独有的风油精似的清凉味,却足以慰藉我一个游子漂泊的心。
挑拣出碧绿的嫩叶,洗净。将水煮开,倒入菊花脑,待其变软,加入搅拌均匀的蛋液,滴一些香油,加一小勺盐,过3分钟即成。貌不惊人的菊花脑蛋汤,清香四溢,虽入口微苦,但回味甘甜,越喝越上头。它的功效也显著,消暑、去火、镇静杀菌,缓解头晕目眩,对高血压、冠心病有辅助作用。这菊花脑的品性像极了南京人,貌似有些土,却实在。
我在北京奋斗了20多年,终于有了自己的家,虽然在郊区,却自得其乐,有个小庭院,能种上心爱的菊花脑,实现取食自由。菊花脑不矫情,无需特意养护,长到20厘米左右即可掐尖做菜,越摘长势越茂。至秋开出黄色小花,此时的茎叶虽不能再食用,可花晒干后可泡茶,亦可做枕芯。
无论何时何地,菊花脑永远是我的心头好,因为它始终护佑着我。
岁月沉淀,让我懂得了汪老先生对咸鸭蛋的深情厚意,那是一种满载着浓郁乡愁的挚爱。而我,对故乡的深深思念,则是被那菊花脑所唤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