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树向海而生,这是红树与海的不解之缘。我出生于南三岛,四面环海,自小便与红树结缘,经常见面,说得上是见惯了。然而,随着年龄的增长,我对它的认知,有时是颠覆原来的认知,有时是认知的升华,感情也随着认知的变化而变化。
小时候听家乡人都叫红树为枷丁树,我便也叫它枷丁树。虽称它为树,我却觉得它无法与那高大的树相比,它枝干不大,弯曲错节,肤色黑褐,对其自然没什么好感。后来渐渐发现它的与众不同,它长在海水里,扎根淤泥下,喝的水是咸的,还受到狂风暴潮袭击,海水时或漫过它的头顶,而没有给它带来灭顶之灾,别的树就不能。我便渐渐佩服它的这种特殊的功能、奇异的本领,便想起那些不轻于表露的武艺高强者。
后来听老师称呼它为红树,我觉得疑惑了。它的叶子是那样的翠绿,四季常绿,为何叫红树?老师说,它的皮含有红色素,可用来制作红色染料,它的树干砍下氧化风干为红褐色。啊,原来红树身上流淌着红色的血,充溢着刚强的血性。
后来读到有关资料,知道它还有一个美称叫“地球之肾”。原来红树对海水起到调节径流、降解和沉积污染物,防止赤潮发生,调节气候,美化环境的重要作用。通过食物链转换,红树林为海洋动物提供良好的生长发育环境,吸引动物来此觅食栖息繁殖,形成良好的生态循环。哦,称为“地球之肾”可谓当之无愧!
我渐渐地发现了红树的美。我觉得它的枝干虽不甚雅,但它撑起的一丛丛绿,是梦幻般的绿,是诗情般的绿,是灵秀般的绿,十分养眼,十分怡神。
在常态下你很难看到红树林有什么力量。在阳光下,和风中,它与海水浪漫,与银鸥亲昵,与小虾嬉戏,似乎风情万种。
“要知松高洁,待到雪化时。”要领略到红树林的力量,待到狂风暴雨时。
湛江是台风的多袭地,当大台风袭来,风在吼,雨在打,浪在叫,摧枯拉朽。台风过后,你会看到陆地连大树也拦腰折断,或连根拔起,不忍目睹。而看红树林,虽有些损伤,却树干安然,翠绿依旧。再看那些堤坝,前面有红树林护住的基本不受什么伤害,没有红树林守护的就伤残严重。人们便见识了红树林的力量,认识到红树林对于堤坝的重要性。于是人们不但保护红树,还在海边种植红树。尤其南三岛是通过筑堤把十个小岛联成一个大岛的,众多的堤坝守护着这片123.4平方公里的土地。南三人更深切地感受到红树对这个岛的重要,于是从1956年起在岛的南、北、西三面广种植红树,经过多年的努力,红树一片连着一片,对保护联岛堤坝功不可没,我们不应该给它们挂一块大奖牌吗?
有时我便对着红树林沉思,它没有高大的身躯,却何来如此强大的抵抗狂风的力量?我细细端详它的枝干,它与别的树不同之处就在于它展现于人所谓不雅的弯曲错节,它长得缓慢,却把力量积聚在这错节上,对待风暴就展现出坚韧顽强。这岂不是叫气节?
当狂风暴潮袭来,正是这种气节让它们枝挽着枝,昂首挺立。狂风在它们身上肆虐,它们却纵情狂舞,把狂风的威势消减在枝叶之间。狂澜张牙舞爪扑来,它们如中流砥柱,似定海神针,将恶浪高昂的头颅压服在自已的胯下。
红树力挽狂澜,与海堤同在!红树不值得我们敬佩吗?
红树也长果实,如小指头般大小的青色圆果。这果味道苦涩,但无毒,可食用。可谁愿吃呢?而我的长辈就不得不吃。
在物质生活匮乏的年代,在粮食青黄不接出现断炊的时候,人们便想起了红树。红树的果虽苦,但可以充饥。没有粮食了,人们就到海边摘红树果,虽煮退了一回水,其味还是苦涩的,尽管如此人们还是吃了以补充能量,由此渡过难关。老一辈的人说起红树,依然心存感激。
世上的事物却是如此奇特。无论如何,我无从想到红树果这样苦涩,而它的花粉酿的蜜却是如此清甜。当红树开着绿紫色小花的时节,蜜蜂便嘤嘤嗡嗡在林间采集花粉,酿造了甜蜜,让人喝了从口到心一路甘甜。我喝着这种甜蜜时,不由得对红树心存感念。
过去人们饥饿时不得不吃红树果,奇怪的是现在富裕了人们却想吃红树果。现在人们吃得好了,高脂肪,高蛋白,却吃出了“三高”。据说红树果对降血脂降血压有功效,人们便去摘红树果,把果晒干放好,时不时拿来泡开水,当茶喝,有时拿来炖汤饮。现在它成了一种生活保健品。
沧海桑田,世易时移。穷时,人们想念红树;富时,人们也想念红树。红树是一部活的生活史书。
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已成为新时代国人的共识时,保护生态、保护生物多样性已成为一种世界性思潮时,我便想,如果没有这红树林,世界不知暗色多少,不用多说,它单是对保护生物多样性就不知发挥了多大作用啊!
孟子说:“爱人者,人恒爱之。”这话也适合于生物。红树爱护着生灵,不但提供庇护,还提供休养生息的温床,生灵自然也爱恋着红树。
海鸟是红树亲密的朋友。海鸟在海面飞累了,便飞落在红树林上。有白鹭,有银鸥,有灰鹤等,太美了,树上顿时仿佛绽开朵朵鲜花。这里成了它们的家,它们一边梳理羽毛,一边放声歌唱。它们在红树的怀抱里,感到特别安全,特别温暖,特别舒坦。
鱼虾是红树亲昵的朋友。海水涨潮了,漫到红树的身上,鱼虾便游到它的身边,这儿窜来,那儿窜去,有时用嘴巴去亲吻它的身体,仿佛在和它撒娇似的。因为鱼虾感到在红树的怀抱里最安全,可以无忧无虑,可以尽情浪漫。
还有那蟛蜞、螃蟹、鲦鱼、鳝鱼更是红树的好伙伴,它们把家就安在红树的根下,潮涨了它们窝在家里睡觉,潮退了它们爬出来在红树间漫步,朝夕与红树为伴,它们感到很安稳,很闲适,很惬意。
天人合一是至高的境界。我从红树与这些生灵融合成天然的意韵里,看到这种境界。
南三岛四面环海,东面海边的沙地种植十多公里的木麻黄林带,闻名遐迩,关山月以此为题材创作了《绿色长城》,连联合国粮农组织的官员都感叹不已,我引以为豪;南、北、西三面海边泥地都长着大片红树林,我原以为已是好大的世界,也曾觉得了不起。岂料工作后到外面一转,方知天外有天,外面红树林的世界更大。看到雷州湾红树林保护区,看到廉江高桥红树林保护区,我惊叹不已。那一望红树林真是目不尽及,翠绿连绵,浮动海上,成了壮观的“海上森林”,在蓝天白云下,衬着盘旋的白色海鸥,构成一幅充满灵气的画卷。
其实,湛江红树林的世界何止于我目之所及。湛江地处雷州半岛,濒临浩瀚南海,海岸线漫长,海湾港湾众多。有海岸即生红树,有湾畔即长红树。湛江的气候好,阳光充足,十分适宜它的生长。于是,在海岸,在湾畔,红树一片连着一片,一带连着一带。湛江有国家级红树林自然保护区,分为72个保护小区,成带状分布于雷州半岛沿海滩涂。湛江红树林湿地被列入了广东省十大美丽湿地排行榜。湛江红树林的魅力因而名扬天下。湛江红树品种繁多,林带绵长广阔,翠绿连绵浮动,张显了大气高雅的神韵,犹如一轴气势磅礴的长长画卷,仿佛一首豪气横溢的抒情长诗。
红树林的世界很大,胸怀广阔,自然它怀抱的世界也大。它怀抱广阔的蓝天白云,滋长着清新湿润的空气;它怀抱动荡不安的碧海,让其在过滤中得以净化;它怀抱无数横卧的海堤,呵护着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;它怀抱千姿百态的鱼虾蟹鲦,维护着生物的多样性;它怀抱风情万种的海鸟,营造了美丽灵动的画卷;它怀抱天下苍生,送上有益的食品……
红树的世界安然静默。它们静静地立于天地间,默默地生枝长叶,默默地怀抱世界,为世间带来无数美好。它们从不争功,不骄傲,不自夸。老子说,不自见,故明;不自是,故彰;不自伐,故有功;不自矜,故长。红树就是如此!
尽管我与红树很熟,但我总是常看常新,它蕴含在灵魂中的精神不断在我心中升华。